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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教育之路(一)

非常高兴能借这个研讨班(2011北大-阳光公益组织事业发展初级研讨班)的机会和大家分享我的经历,但要一下子理顺杂乱的经历,对我来说有点困难。我只能先围绕“开放教育”这个话题,简单介绍我经历中的几个重要的阶段,希望能把我认为最重要的一些东西基本上说清楚,也希望我们彼此能有所启发。

一、职前教育:

——从职业发展的角度,反观当前教育和社会脱节的问题,及反思教育的基本规律。

04年我在“白玲工作室”,有一段短暂从事职业咨询的经历。这个领域主要用“兴趣、能力、动机”这样一个三维模型,来作为人才测评和分析的框架。从帮助企业选拔人才的角度来说,或许勉强可以用。但反过来从社会的角度来观察,人的各方面成长往往并不是平衡的,都有一个过程。尤其是联系到我们这样一个正在发生剧烈变动的时期和社会,这种不平衡往往会加剧,过程也会延长。因此,我开始对这份工作产生了犹疑,并感受到社会残酷的一面。继续从事这份工作,只会让我更加煎熬。

但与此同时,我也清楚地意识到,我们的成长中似乎从来都不清楚,也没有按照职业发展的要求做好准备或接受相应的教育。另外,这是一种普遍的状况,而不是一对一的个性化咨询所能解决的,共性的问题需要有效地引入到教育系统中,系统地来解决。

从“白玲工作室”出来以后,我就开始以“青少年工作室”的名义,对相关的问题首先进行梳理。甚嚣尘上的是,职业人士的“职业枯竭”、大学生的就业难、高考完了之后填报什么志愿、家长该给中小学报什么兴趣班等等,似乎揭示了大家说的“教育和社会脱节”的种种乱象。而种种议论,矛头都直指现存教育制度,又似乎都是就事论事。教育部门也左右招架,疲于应付。

因此,我进一步分析,既然可以用“兴趣、能力、动机”这个三维模型来做人才的评估,那么似乎也就可以用这样一个模型来作为教育及个人成长的指导,问题只是怎么理解我们在各个年龄阶段的培养目标或成长目标,和这三个维度之间的关系的问题。

如果说公众和教育界,还能普遍认同中小学阶段主要是培养和拓展孩子的“兴趣”,那我们也就很容易做这样的联想,大学不就是要着重培养相关的“能力”,而工作之后有了社会经历的充实和体验,“动机”才会变得完整?

这时候我碰到了博客上一个在法国从事教育工作的朋友介绍法国教育的情况。法国的学生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就有条不紊地在学校、家长和企业的共同努力下,参与对企业和社会的了解和实践。

于是,问题也就更加明朗了。如果我们像法国那样从中学,或者我们从小学就开始,有意识地增加孩子们对企业和社会的了解,那么将不仅拓展家长对于“兴趣”的理解,学生的个人兴趣也将与企业和社会的需要不断地发生的交换,并经过反复的锤炼,里面包含更丰富的企业和社会的知识。在高考填报志愿时,这些知识将发挥指导作用,而清楚企业和社会需要的大学生,学习时也会更有针对性,就业时脸上也会少一点迷茫,甚至毕业就创业的学生可能也会更多,同时有着自己工作方向或者事业心的人,又岂会产生大面积的“职业枯竭”现象,造成社会问题?

因此我推断,我们的教育首先需要的,可能不是为部分学生准备的“职业教育”,而是为所有学生的成长奠基的“职前教育”。这也将从整体上,改善我们当前教育的基本状况。

但是许多人仍会坚持认为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应试教育”,觉得“高考选拔制度”不改变(与之配套的是所谓的“重点学校制度”及所产生的“择校问题”),其他改革措施都没有用,或者说会大打折扣。因此,我需要认真来回应这个问题。

二、Edu2.0:

——从Web2.0的角度,反观大学专业学习的基本规律,及教育改革的基本趋势。

04年的时候,我在“中国知识管理中心”的网站上写一个教育博客,并陆陆续续和几个关注网络和教育变革的朋友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大家更为热衷的是,讨论blog和网络将怎么改变教育,也经常使用Web2.0、blog、自组织、建构主义、“去中心”、UGC(用户产生内容)、“专业余”(业余的人做专业的事)、群体的智慧等等这些词汇,形成了一股对传统教育进行解构的力量。

所以,在考虑“应试教育”时,我也就很自然地对这个话题进行了解构。我在想,许多人希望孩子考一个“好大学”,主要是希望孩子将来有一个“好工作”,而好工作和好大学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另外,好大学又意味着什么?

假设某某同学正在北大读经济学专业,他除了自己老师的课之外,是否有可能还会读清华老师编的书,或者哈佛老师编的书,又或者会上经济学方面的论坛,或者浏览经济学核心期刊上的论文,甚至关注深圳某个电脑公司的职员在某份报纸上开设的经济专栏?

那么,他除了在北大上学之外,是否更是在一个“跨国界”的学科领域里学习,而该学科是不是有它自身发展的脉络,以及它自身学习的一些规律,无论该同学在不在北大,或者已经读完大学其他专业,还想继续进修这个学科,甚至有没有上大学,只是对该学科感兴趣,是否都应该遵循该学科学习的基本规律,顺着该学科的基本发展脉络,系统跟进该学科的各类资源,来进行学习?

只是无论北大还是哈佛,恐怕都还没法说,把各学科领域的东西都已经梳理清楚了,也不是说某个学校或老师自个儿就把这些搞清楚。而且要看到的是,无论是说市场经济,还是网络时代,都在大大地推动知识的爆炸,东西方大学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也都在积极尝试与世界各类大学的本专业乃至其他专业建立各种联系,都在积极寻求变革。我想,各大学都非常需要师生,来对相关学科的资源和发展脉络进行梳理,尤其是花了高昂的学费,最想学知识的学生之间,更要大家帮大家,积极地参与各学科知识体系(或者说网络)的构建?

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各学科正在广泛的联系和更直接的对话中,取得纵深上的发展。以往我们关注的所谓“专业”,也正在重新还原为看世界、看事物的一种视角,和该视角下知识的积累,而并非人的固有属性。

社会评价人和事物的方式也正在发生变化。许多人不再关注你从哪儿里来,或者你是“专业演员”还是“票友“,而是更关注大家聚到一块能否共同奉献一场“专业的演出”?

因此我想,Web2.0所要强调的是,互联网已经为我们展示自己的才华提供了新的舞台,企业和社会也正越来越看重这一点。

或许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为什么Isaac Mao(互联网投资人)要给他们的合作企业推荐写blog的人,以及几年前关注网络和教育变革的一些朋友,不仅积极地参与“中文网志年会”(在新浪博客崛起之前,它是中文领域,享誉海内外的Web2.0峰会)的筹措,更希望能借助年会的“教育板块”,推动教育领域的互联网实践,并在首届年会(05年)后,发起了一个在线的“Edu2.0论坛”(google group)。

这也或许能部分地回应,许多人对“应试教育”的顾虑。

三、社会化学习:

——从中小学电脑课的问题入手,探讨“教与学”的基本矛盾,及未来教育教学活动的组织。

不过仍有许多人可能觉得,我主要讨论的是大学教育,而目前中小学的“择校问题”,更为迫切。中小学生还不像大学生,自学能力还没有那么强,离不开教师和教学,而目前教师和教学水平参差不齐,教育质量难以保障,加剧了社会对优势教育资源的竞争和失落的恐慌。再说互联网和中小学的结合也还有不少问题,大家甚至还担心上网会不会把孩子们变得贪玩,以至荒废学业。这些问题都非常严峻。

我们知道,除了互联网在社会整体上发展非常快以外,几年前,我们国家就已经把通过教育信息化来带动教育现代化,确立为一项国家战略,并积极推动教育主干网和各大学校园网的建设,城市中小学校园网络的建设步伐也非常快,农村教育尤其是中西部教育,也在积极推动“农远工程”(农村远程教育工程),目前已经进入“农远工程”第二期。一期工程提出了“校校通”的目标,强调把硬件网络和维护支持体系先建设起来,电脑等硬件的普及率仍比较低,软件资源的建设和教师队伍的建设也还远远跟不上;二期工程提出了“班班通”的目标,希望在优化硬件网络和维护支持体系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大电脑等硬件的普及率,并对软件资源的建设和教师队伍的培训等增加投入。应该说,在整个现代教育的推进上,我们国家和教育信息化部门做出了一定的工作。

但到目前为止,信息化的大量投入所带来的效果,尤其是在中小学还很不明显。不仅公众对网络和信息化对孩子的学习和教育的作用抱着较大的怀疑态度,许多教师对能否掌握网络环境下的教学,以及能否在网络环境下有效地完成日常的教育教学目标感到犹豫,包括作为中小学信息技术教育的骨干力量,信息技术课程的教师群体中的许多老师,对整个信息化和教育现代化的前景,也比较悲观。

许多信息技术课程的老师,不仅面对的教材更新缓慢,自身知识的更新也远远跟不上整个互联网的发展速度,而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的学生,接触网络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多,学生之间关于网络的知识传播非常快速,学生的问题随时可以难倒老师,应付日常教学的难度也已经越来越大。整个互联网的迅猛发展给老师带来的热情和日常教学工作给老师带来的尴尬,以及学生对上网的热情和对信息技术课程普遍的乏味,都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08年我应朋友之邀,合作发起了“教育大发现”社区,社区的一个核心项目就是围绕中小学信息技术教育改革而展开。项目的基本思路比较简单,就是首先邀请各地一些优秀的信息技术老师组成一个社区,共同交流各自的备课上课和网络学习的各种问题和经验,并邀请一些长期关注网络教育研究的朋友、自由软件社区的成员和大学部分教育技术专业的师生等,来共同参与讨论,支持一线老师和学校的教育教学。

只要把信息技术老师组织起来,一个老师遇到不好解决的问题,可以通过大家一块来想办法。不仅老师之间得到了相互的支撑,一些参与实验的老师参照类似的模式,把他们所教授的各个班级也组织起来,形成了相互支撑的社区。有效组织的网络社区和班级一样,学生对网络学习的热情高涨,同时相互之间,互相促进,互相监督,氛围非常融洽。许多老师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参与实验,一起享受网络学习的乐趣。有些家长也在学生和老师的带动下,参与进来。

这个首先在优秀信息技术老师之间发起的社区,不仅部分地支持了一些老师和学校的教育教学,而且逐渐吸引了其他一些信息技术教师的参与,有些其他科目的老师也参与进来。

浙江昆阳二小语文科目的丁笑飞老师的作文教学改革,给很多人带来了启发。而且昆阳二小的一些老师,在信息技术老师谢贤晓老师的带动下,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良好的探讨网络教学的氛围。昆阳二小多个班级的学生也被充分调动起来了。谢老师还和周边一些学校的信息技术老师之间,组织了一个信息技术送教下乡的小组,经常与当地的乡村老师交流网络教学的经验,并开展网络教研活动。

甘肃张掖甘州区星光小学数学科目的李明山老师,学校没有电脑,他自己有一台电脑。他自己参与网络研讨,并及时把研讨的收获应用到自己的教学中,包括用电脑直接给学生演示其他地区的老师和学生开展网络教学的情况。学校的其他老师和校长,也纷纷被他和孩子所感染。后来学校一半以上的老师都开始买电脑,参与网络教研。李明山老师和他们的“老玉米”张兴志校长甚至开始积极地与周边的学校互动,组织周边学校之间的网络教研。包括与当地教师进修学校的老师合作,组织教研沙龙等。

在社区里,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重点学校还是普通学校,无论老师自身来自哪里,本身已经没有那么重要,老师及其他参与成员之间,初步形成了一个“知识共同体”,并继续向每个愿意参与探索的学校和师生敞开着大门。

在“教育大发现”社区的实验中,这些师生和学校给了我们很多鼓舞。但我们清楚,这些仍只是个例。而且静下心来想,不能说我们在中间做了多少有效的工作,只能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老师和学生意识到互联网的价值,并开始热情地投入到实践中。

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观察和欣赏大家的工作,疏导大家的交流,尽可能给大家提供必要的支持,并尝试描绘这种许多人在参与创造的图画。

我们能够深切地感受到,互联网正在改变我们的工作、学习和生活。快要被许多人淡忘的“研究性学习”在网络环境下,重新被激活。而且在开放的网络环境下,学生开始更早也更有系统地接触社会,学生的学习也已经和他们的“社会化”更充分地融合到了一起。我们给这种学习方式的变革所能想到的一个简单的命名,就是“社会化学习”。

可能许多人现在已经听说过“社会化学习”这个词了,但“社会化学习”的内涵,仍有待大家的实践来进一步丰富。

我们的实验仍然是在非常有限的空间里进行。许多学校的网络环境还非常有限;信息技术老师仍然要按照“陈旧”的课标和教材来安排进度;大多数信息技术老师的网络教学技能还不够娴熟;许多信息技术老师的教学也主要在课堂上进行;邻近期末,许多考试科目仍要占据信息技术老师的课时;甚至一些信息技术老师参与网络教研,仍受到教研员和校方的阻挠;同时许多师生喜欢的网络服务,还会突然被挡在墙外,等等。

我们对大规模操作,还没有非常清晰、成熟、制度化的办法。实验还始终处在夹缝中,但我们能感受到师生们的热情在蔓延。

我想,不能再消耗师生和我们自己的热情了,是该跳出教学和课堂的藩篱,寻找更自由的进路了!

四、新阅读:

——回到阅读,探讨阅读和教育的基本关系,及教育科学的探索和普及。

06年左右,我开始参加“爱心传递工程”(简PLP)的一些活动。PLP早期的活动,主要是给贵州威宁的孩子资助学杂费和小羊,并希望小羊长大后下了羊仔,能够传递给其他困难的同学;后来PLP负责人希望除了资助之外,能进一步招募志愿者,开展长期支教。

我建议,在长期支教人员招募难度比较大、短期支教价值尚不清晰的情况下,可以先从图书室项目入手;日常情况下,图书室项目可以作为学校教育的辅助系统,学校教育缺失的情况下,图书室项目也可以作为相对独立的教育支持系统;此外,以图书室项目为基础,再逐步扩展,也没有太大影响。

另外,基于大家对贫困教育的关注,和该组织早期发起人和多位理事成员具有国内外知名学府教育学专业的背景,我建议,机构的整体目标可以大致分为两步走,一是“有学上”,二是“上好学”,合到一块,即“帮助中国贫困地区的孩子有学上、上好学”。

但很快,我从其他志愿者去威宁回来反馈的日志中,看到一些有条件上学的孩子,觉得读书没有用也会辍学。我突然意识到,贫困教育可能给我们提出的是更为严峻的现实问题——很可能不是简单地,一是先“有学上”、二是后“上好学”,这种绝对的先后关系;而很可能是,如果不能解决怎么“上好学”的问题,“有学上”的意义可能也要大打折扣。也就是说,对于贫困教育,仅仅有爱心还不够,更重要的是它在追问我们:什么是教育科学?什么是学生真正需要的“基础教育”?

在“教育大发现”社区的实验里,我经常会想起PLP和这些孩子,还有其他更多的,PLP无法照顾到的孩子,想起我自己也是从乡村里走出来的。因此,我又受邀参与发起了“乡村图书馆论坛”,为各类从事乡村或城市公益图书馆建设和阅读推广的各类NGO搭建一个交流和支持的环境。

这些年来,许多热心人和NGO,经过各自艰难的摸索,在各地建了不少乡村或城市的公益图书室;许多中小学现在也配置了学校图书室;许多城市社区和部分乡村社区里,也配置了社区图书室。虽然相对于各地的实际需要来说,图书馆的总体数量可能还非常有限,但图书馆建设给教育所能带来的效果,无论是从总体上,还是就任何个体的图书馆项目来说,仍还远没有得到社会的充分认可。因此,各类图书室项目之间相互交流和改善工作的愿望在逐渐增强。

但同时,也因为图书室项目逐渐增多和效果参差不齐,以及政府和教育部门在逐渐加大投入,图书室项目给企业和公众,包括NGO自身等提供的形象价值等也在逐渐模糊,大家关注图书室项目的热情也很可能会出现比较大的起伏。

此外,图书室项目在学校里,和课堂之间是什么关系,将怎么调整学校内部的结构和师生之间的关系;在社区里,又可能怎么改善社区文化,和社区内部的结构;参与图书室项目的大学生志愿者,从图书室项目中能得到什么重要的收获,而不仅仅是单纯的付出;包括随着互联网及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图书室项目还有没有必要做;以及图书室项目在未来的教育及学习型社会的变革,可能发挥什么样作用等等,仍是有许多重要的问题困扰着许多公众和NGO。

而更为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尽管整个社会已将开始倡导“全民阅读”,阅读似乎仍然只是游离在学习乃至教育科学之外的一个暧昧的“添头”,如何从教育科学的角度来看阅读,并反过来从阅读的角度来思考现代教育体系,仍有待我们进一步探索。

但我也更清楚,谈到阅读,也将天然地,让我们可以超越课堂和学校,乃至传统教育学话语系统的束缚,在一个更自由、更广阔、也更为基础的层面上,来探讨我们的学习和教育问题,也使我们更有可能把以图书室项目为基础的各类教育项目,纳入到国内的“开放教育”实践中来。

因此,我们把阅读,确立为研究教育和学习型社会变革,能继往开来,并推动国内开放教育运动的一个基础方向,遂取名“新阅读”。

让我们以“新阅读”为起点,来开启一段新的历程!

(2011.5.20,于北京唐家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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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Comment

  • 陈美玉

    以上很多内容石老师曾经都跟我们谈过,但综合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颇有启发。谢谢石老师一如既往的热情和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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